“窗竹摇影,野泉滴砚的少年光景挥之不去,电脑键盘敲打文学的年代来了,心中向往的竟还是青帘沽山,红日赏花的幽情。”——董桥。
借董先生一番话,引出自己近些日子读英文版的《理想国》一点鄙薄的看法与感念来。读书,读纸质书在许多人看来已是不大摩登的。然而少年光景,以这样passé的方式予以积淀,未尝不是好事呢。
《理想国》是一本独特的书。初读此书,首先尝到的是生涩的英文词汇,但柏拉图手法高明,将生涩化解为普罗大众的街市熟悉感。其中的一记高招便是无处不在的举例与类喻。
其中的一例便是当苏格拉底与玻勒马霍斯讨论西蒙尼得的正义观时所述。
苏:天哪!要是我们问他:“西蒙尼得,什么是医术所给的恰如其份的报答呢?给什么人?给的什么东西?你看他会怎生回答?”
玻:他当然回答:医术把药品、食物、饮料给予人的身体。
苏:什么是烹调术所给的恰如其份的报答?给予什么人?给的什么东西?
玻:把美味给予食物。
苏:那么,什么是正义所给的恰如其份的报答呢?给予什么人?
由医术及烹调术引入正义,通俗而恰当的例子使玻勒马霍斯意识到西蒙尼得观点的薄弱与不确定的基础。也使得读者对正义的定义有所感观。正义,既不是“给每个人恰如其分的报答”,也不是“施善于友,施恶于敌”。
同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使用的对话体风格也给予我独特的阅读体验。对话,在苏格拉底看来,是获取知识的一种实用的方法。许是出于对师长的尊敬,苏格拉底式的对话成为了柏拉图创作的经典风格。书中的大多数对话,都发生在一个具体的情景里,由苏格拉底强制对方给出定义,在对话中证明对方思想建立在薄弱的猜想的基础上,从而逐步接近真理。
而这种对话体的写作更像是柏拉图个人戏剧形式的创作。不同于许多西哲艰深晦涩的著作,在作品中刻画了对话者栩栩如生的性格特点,时常引人发笑。如同《理想国》中较先出场的玻勒马霍斯,没有鲜明的主见,疑惑而容易动摇,又有狂妄而自大的色拉叙马霍斯,出言狂怒,贬低他人观点。这些处理,都使得柏拉图的作品易于被大众所接受,恰合于“柏拉图一直关心听众,为消遣大众而写作。”的说法。然而将作品中其他人物刻画得过分面目可憎,见识短浅,是否又理想化了其师苏格拉底以及柏拉图本身的学术理念呢?
作品往往能反映作者所生活的时代,《理想国》中出现的趾高气昂的诡辩家之所以如此,也缘自雅典社会的现实。是这个现实的雅典城,害死了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这个社会不允许真正的哲学家有追求真理的政治哲思,却让诡辩家操纵着民众,获取民众的同情迎合民众的需求,却不追求真理。正如书中柏拉图以野兽喻指人民,主人们喻指政治家以及诡辩家,主人们可以迎合野兽们的欲望,却不关注野兽的情绪和发展,绝非正义。再者如同啼哭的儿童,倘若次次用糖果哄的他不哭,又将对孩童的性格造成怎样的扭曲呢?
柏拉图被希腊城抛弃的政治哲学,成就了《理想国》中的形式之城,更进一步便是理想之城。理想国中统治者需要成为哲学王,抑或是哲学王应该是统治者。在柏拉图一系列激进的政治理念中,有一处格外吸引我。即提到三大变革以促成理想城邦时,提出保卫者中应当也有女性,只要男人女人能力相当,就应该被同等对待。这对于妇女与奴隶毫无权利的雅典社会无疑是不被认可的。但时代的车轮最终会轧出不褪色的正确理念,性别平等的观念不但被接受还得到了更大程度上的发展。亦有人说柏拉图的平等与正义观念是很片面而有限的,比如他不认为奴隶阶级的存在是不道德的。但这却让他更为真实与亲切,柏拉图也是当时希腊社会的遗物,自然有雅典的遗风,我们作为后人,没有经历过那样的风日,不曾将自己的理念与统治据理者力争,自然也也不会真正了解。
如同盛夏溽暑中突然一遭的阵雨,柏拉图终其一生所绘的哲学王国,理想之城,让冰冷的真理与炽热的利益欲望碰撞,其独特奇妙之处也让今时今日的我,忍不住感慨过去错过这样诚挚而特立独行的文字,何其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