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活着》,是在初中的一个午后。那时盛热的天光被紧闭的窗帘阻隔在外,黑漆漆的教室里我的目光则被银屏上闪烁的画面深深吸引。不成想等我以文字的方式重新拾起它时,已一晃许多年了。
时间当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今昔之间明明隔着经年之久,却叫人恍惚觉得是一瞬之间。人呢,也就在这错觉之中走到尽头,度完此生。
巧的是,余华先生也这么认为。他说,在文学的叙述里,描述一生的方式是表达时间最为直接的方式。《活着》一书便是福贵的一生。在他的一生里,时间创造了诞生和死亡,创造了幸福和痛苦,创造了平静和动荡,创造了记忆和感受,创造了理解和想象,最后创造了故事和神奇,呈递在我们眼前。
全书以“活着”为题,但一路走下来,却一直是“死亡”在铺地。爹娘的死、妻子的死、儿女的死,亲友仇敌的死……每个人的死都是割在福贵身上的刀子,不过轻重不同、缓急不同罢了。只有福贵活着,战火纷纭中活得侥幸,又活得心累。我边看边想,如果换做是我,面对这些塌天大祸又会如何?必然是要崩溃的。
但是福贵没有,相反,当他走向生命的最末、站在时间的尽头时,他却看淡了一切。没有咒骂天道不公,没有抱怨时运不济,他只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如此坦然,如此心无挂碍,让我不禁想起周迅演绎的如懿。身处深宫,她在无休无止的猜忌、争斗、算计、被叛之下“遍体鳞伤”,最后却以一句“那些事我已经淡忘了”、一句“花开花落自有时”淡然处之。一笑泯恩仇,就连周迅本人也说:“她很好,她是一个善终”。
福贵也是善终。他的一生有苦难也有欢乐,有风光也有落魄。面对世界,他始终乐观开朗,站在时间尽头,他还参悟出了一份超然物外——人生本就是得得与失失,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前些年,“佛系”一词火遍全网,意为无欲无求、云淡风轻的生活态度,大概便是这个意思了。如今的我们大约是很难懂他们的那种心境,或许也真得等自己到了临近时间尽头的那一刻,才能感知一二吧。
读完《活着》,整个人都是静的。静得怅然若失,又静得大彻大悟。整篇下来,余华先生没有刻意去发泄或是揭露是什么,就是简单地让故事的始末,从福贵的自述中一点一滴地流淌下来,最终汇成涓涓细流,润及读者肺腑,动人心弦。
当然,《活着》除了有首屈一指的文学价值以外,其小说背景中也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意义与文化风俗,为我们再现了新中国成立前后的社会百态,人性善恶,让读者构建起更为全面的历史观、世界观。
小说的最后,老人和牛走进暮色苍茫里,逐渐远去。
或许他终将迎来自己的时间尽头。夕阳西颓,那长长的影子拖在大地上,不悲不喜地诉说着四个大字:好好活着。